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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爱”字说起来轻巧,却无法轻易出口,他配不上池砚之,也不想临死了用这种施舍来侮辱他。

    静了片刻,陆珩疲惫地闭上眼睛:“我睡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他没再醒过来。

    最后一缕黑檀木信息素随之消散。

    陆珩没想到人真的有灵魂,更想不到人死了,灵魂也会心痛。

    他变成透明的魂体,看着池砚之小心地吻了吻他的额头:“晚安。”

    屋里一暗,池砚之把灯关了。

    陆珩看见池砚之抱着他的尸体枯坐到天明,眸底一片死寂。

    他哭着劝池砚之放下,可池砚之听不见。

    临近中午,池砚之才丢了魂似的起身往外走,没走几步就被门框绊了一跤。

    陆珩飘过去“踹”那个碍事的门槛,扭头看见池砚之满脸的泪。

    池砚之在院子里舀水洗了把脸,脚步朝厨房的方向迈出半步,又骤然停住,似是想起屋里那个人不会再醒来吃他做的饭了。

    他呆滞地站在院子里,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。

    陆珩何曾见过池设计师这副狼狈样子,发丝凌乱,面色苍白还沾着灰。

    他心疼得围着池砚之直转,想要帮他擦掉脸上的灰,想整理他凌乱的发,可他安慰不到他的omega,只能干着急。

    “砰——轰——”

    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乍然响起,半个房子瞬间变成火海。

    池砚之似乎被这宿命般的巨响惊醒,猝然转过身,没有半分犹豫地冲向卧室。

    “不要!!砚哥,别——”

    陆珩一惊,大声嘶喊着想要阻止池砚之,伸出的手却一次又一次穿过池砚之的身体。

    这房子紧靠着一家小餐馆的厨房,几个煤气罐一起爆炸,火焰和浓烟一齐冲向天空。

    人们四处逃窜,哭喊惨叫响成一片,只有那道沉默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进火海。

    各种易燃物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和接二连三的小型爆炸声中,陆珩看见池砚之抱住了他。

    “快走,砚哥,快走!”透明的灵魂妄想把一个活人拖出这片火海。

    池砚之听不见。

    他单手把陆珩的尸体搂在怀里,另一只手拽断了脖子上的项链。

    项链吊坠是两枚戒指。

    池砚之自己戴了一枚,然后颤抖着手给陆珩戴上了另一枚。

    陆珩怔住,呆呆地看着那枚戒指,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。

    池砚之后背的衣服已经开始燃烧,他却感觉不到那灼骨的烫意一般,执拗地把自己的手指插进陆珩的指缝,然后握住。

    浓烟呛得他喘不过气,他边咳边念叨:“你愿意……咳咳,嫁给陆珩先生……咳咳,无论贫穷或富有,健康或疾病,顺境或逆境,咳,一辈子不离、咳咳、不弃吗?”

    陆珩几乎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。

    他的灵魂疼得似被撕裂,仿佛他还能感受到这场大火,弥漫的烟雾,滚烫的地面,和对这一切仿佛毫无知觉的池砚之。

    世界一下子安静了,静到他清楚地听到池砚之的答案。

    “……我愿意。”

    他已经用行动践行了这段誓词。贫穷富有、健康疾病、顺境逆境,他当真陪着陆珩一同走过了。

    “以前我不敢说,怕你不爱听,”池砚之弓着身,把尸体抱在怀里,又断断续续咳了几声,火光映照下他的眼睛既平和又疯狂,“我不想离婚的,但你不开心,我愿意成全你,反正我也……”

    他苦笑了一下,没有说下去。

    “我怕真有另一个世界,你照顾不好自己,我会担心。这样很好,可以和你一起去……”

    火焰无情地吞噬池砚之和他后面的话。

    但陆珩听清了。

    他说:“就当是送我的生日礼物,到了那个世界,别再讨厌我了。”

    没有讨厌你,阿砚,我对不起你。

    要是早知道你仍认为我在讨厌你,我会把“喜欢你”说千遍万遍。

    高温和浓烟逐渐夺走池砚之的呼吸,但他平静地接受这一切。

    “没关系,”池砚之似乎感觉不到痛了,原来人在临死前真的会有一刻觉得一身轻松,他眉眼舒展,释然地微笑,“讨厌我也没关系,我爱你。”

    火焰把池砚之和他的低喃一同吞没,它不在乎那透明灵魂绝望泣血的嘶吼声,残忍地裹挟住那具清瘦的身躯。

    又一声爆炸之后,火光蹿高几米,炙热真诚的灵魂没入一片火海。

    和消防警笛一同到来的是一声春雷。

    惊蛰这天,春雷响,万物生。

    池砚之,生日快乐,死日快乐。

    第3章

    陆珩眼睁睁看着大火吞没omega瘦削的身体,直到最后一刻,那人与他交握的手都未曾分开。

    无论是被浓烟呛死还是活活烧死都是他无法想象的痛苦,可池砚之一开始是有机会平安离开的。

    他亲手放弃了生的权利,要与一个“讨厌”他的人共赴另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世界。

    浑浑噩噩中,陆珩看到池砚之乞求般看着他:“别再讨厌我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——”陆珩赶忙去拉他的手,却扑了空,茫茫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一枚掉落在地的戒指。

    “阿砚!!”

    陆珩猛地睁开眼睛,心脏跳动的频率似要冲破这具躯体。

    他呆滞地看着桌上十几个酒瓶,茫然地想,他不是死了吗?怎么会在酒吧里?

    “做噩梦了?”好友顾轻舟慢悠悠瞥他一眼,递来一只手机,“你醒了正好,有个电话。”

    陆珩神情恍惚地接过手机,涣散的目光挪到手机屏幕上然后一点一点聚焦,看清那个名字后,心脏猛地抽痛。

    记忆渐渐复苏,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,先一步接听了这通电话。

    听筒里没有传来说话声,只有断断续续听不真切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或许是池砚之火海中为他殉情的场景冲击力过于巨大,以至于陆珩想起来那画面呼吸就发紧,半晌才从齿间挤出一声变调的称呼:“阿砚?”

    电话那头的池砚之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异常,问:“你能不能……”

    “能!”

    陆珩噌地站起来,吓得顾轻舟端着酒杯的手一哆嗦,半杯酒液撒在裤裆:“啧,你干什么大呼小叫……”

    话没说完就听见陆珩紧接着补了句:“什么都能!你要我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喝酒了吗?”池砚之也愣了一下,“明天你方便来湖景路接我吗?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了,就不用等……”

    陆珩方才还一片混乱的脑子瞬间清醒:“不离婚!我马上回去,我们见面说!”

    电话那头又沉默下来。

    终于意识到不对的池砚之看了看手机屏幕,原本想打给祁星河的电话居然打到陆珩那里去了。

    好巧不巧的,几乎不接他电话的陆珩这次偏偏接了。

    池砚之对自己有点无语,随手挂断了电话,把手机丢到一边。

    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,池砚之窝在沙发一角费劲地回想刚才陆珩说了什么。

    想不起来。

    算了。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。

    “我先走了。”

    陆珩胡乱把手机往身上一揣,打了声招呼就往外跑。

    “哎——给你订了对面酒店你……不儿,你怎么把我车钥匙顺走了?!”

    人已经跑没影儿了。

    陆珩没喝酒,这趟出来就是陪刚失恋的顾轻舟的,回去的一路上他都在想,上一世他没有接这个电话。

    第二天下午他回去,池砚之已经搬走了。再见面是去民政局办手续,两个人自始至终连句寒暄都没有。

    即便他们的婚姻是那样不算体面的收场,池砚之还是在他被放弃的时候赶到了他身边。

    陆珩现在顾不上细想眼下是什么情况,他只想立刻、马上见到活着的池砚之。

    车子一路疾驰,最后被一脚刹停在湖景路壹号的地下停车场,alpha踉跄奔进电梯,随着楼层升高,心跳愈发剧烈。

    掌纹解锁很快,陆珩推开大门,家里没开灯,有月光从大落地窗外透进来。空气中弥漫着柑橘信息素清淡微涩的香。

    陆珩的目光精准落在蜷缩在窗边沙发角落的人影身上。

    他朝池砚之走去,奇异地,每走一步心都更安定一分。

    皎白的月光朦胧地笼罩着池砚之,本就冷白的面庞显得更加出尘昳丽。

    离近了才发觉池砚之脸色苍白得不正常,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,果真在发烧。

    陆珩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薄毯重新给他盖上,再抬头时不期然撞上一双乌黑的眼睛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池砚之拧着眉看他,神情不解。

    “电话里跟你说了,我马上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池砚之胡乱点点头,发烧烧得他整个脑子都在疼,没法仔细思考陆珩对他反常的态度。

    “你发烧了,药箱在哪里?”陆珩问。